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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宴席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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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如蝶,紛紛灑灑,簌簌愈急,似九天之上雕零的玉樹銀花。

常有喜踩在雪地裏,腳上只裹著雙快要磨穿鞋底的布鞋,小腿以下已被刺骨的雪水濡濕,有些已上了凍,淅淅瀝瀝的往下淌著細碎冰淩。她雙腳已然凍得麻木,身子漂浮,如被人連根拔起,卻始終悶咬著牙,機械性地邁著步子,一聲不吭,耳畔是前頭兩個引路小丫頭不懷好意的耳語。

她絲毫不理會小丫頭們拐彎抹角的謾罵,神智清明,腦中不斷回憶著這一月來寧霜在她耳邊絮絮叨叨講的家族國家的大體概況。

當今的大陸領土被縱橫割分為三大塊,極北之地終年嚴寒,是為大秦國,極南之地四季酷熱,是為大闌國,而她所處的這個國家為大楚國,卻得天獨厚,既有春秋之柔也有冬夏之烈,上接壤大秦,下臨界大闌,且疆域最廣,國力最厚,民生最富,故而大秦大闌兩個國家雖占地利,一前一後夾攻包圍,卻也只能眼睜睜的望著這塊嘴邊的肥肉繼續國泰民安,風調雨順,是半點轍也沒有。

大楚國獨辟蹊徑,開創了本朝本代官拜兩相的先河,是為左丞相,右丞相。而常有喜如今的身份便是右丞相常遠道的三女兒,其母就是那位剃了頭發做了尼姑的三姨娘。

她這素未蒙面的親爹官居高位,自朝堂上左右逢源,又在政治上有一番鐵腕,很得皇上器重。年近五旬,卻膝下無子,只在正室夫人的名下收入遠方宗親的一名男嬰為養子。然常愧對列祖列祖,泣涕漣漣的感嘆命中無子,未能給常家延續香火,為此一月前又納了第四房小妾。

相爺納妾的那一天,真正的常有喜死了,還差點被一口薄棺,一?黃土的給埋了。

常有喜不禁在心頭冷笑,遍體寒芒。

這樣的人,不配做一個父親。

聽寧霜說,自常有喜三歲那年被鬼嚇到,之後便一直瘋瘋癲癲,神志不清。旁人漸漸忘了當年相府三小姐出生時百鳥繞梁,霞瑞漫天的瑞景吉兆,日漸久之,她名副其實的成了個瘋瘋癲癲的傻子。

這十二年來,相爺召見常有喜的日子兩把指頭都數的過來,只是礙於丞相的顏面,更害怕有心之人大做文章的構陷,這才不得已在相府裏給了常有喜一席安身之地,任其自生自滅。

常有喜隱隱覺得,這突如其來的相爺恩寵來的有些蹊蹺。她有預感,這似乎是有心之人故意挖的火坑,可誰又會千方百計的去陷害一個難登大雅之堂的傻子?可她卻偏要兵行險招,劍走偏鋒,揪出這幕後的主使人。

只有一勞永逸,她才能夠活得長久。

常有喜依舊掛著招牌的嘿嘿傻笑,眼睛卻小心翼翼的在四周飛來飛去。

出了她住的那一方巴掌大的院子,四周豁然開朗,皚皚雪地上被仆人們縱橫交錯的掃了數條寬道,直通向府邸裏的各個方位。府宅次第排開,如游龍盤地,難見首尾,飛檐疊勾如燕,壁畫流彩,莊重古樸中宏偉十足,好一個世家繁華。

一想起這一月來自己在那間破敗的小屋裏屢屢在深夜凍醒,更何況是真正的常有喜苦捱的這十二年豬狗不如的日子,她打心眼裏就對這位不顧念骨肉親情的相爺厭惡至極。

“這梅花開的真好,好漂亮啊!”一位小丫頭邊走邊隨手折了朵紅梅插在發間,臉飄著紅暈顧影自憐。

“是啊,咱們家大小姐自幼愛慕梅花的高潔品格,相爺便派人在府中種滿了梅花,可見大小姐有多得老爺的寵愛呢!”另一個丫頭十分羨慕的附和道。

“大小姐生的美若天仙,性格溫婉大氣,又是京都中無人不識的才女,將來指不定有多尊貴的命格呢!”小丫頭說著跺了跺腳下的雪,朝凍紅的小手上連著呵了幾口熱氣,眼風正瞥過身後傻裏傻氣的常有喜,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若不是這個傻子,她何苦在這大雪天裏凍得直哆嗦。

“呸,你這傻子,有福身沒福命,怕是下輩子也托不出大小姐這樣的好命!”她說著往常有喜身上咳一口清痰,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常有喜依舊傻呵呵的笑著,仿佛沒看到衣袖上那一攤骯臟的唾液,面上雖笑著,兩眸卻寂如古井,逐漸掩入一片難辨深淺的漆黑中。

忍耐麽?她從小就學會了。

兜兜繞繞走了許久,穿過一帶長長甬道,只聞得笑聲如潮,紛沓拂過耳畔。常有喜悠悠擡起眼,如一只睡醒的野獸,兩眸微瞇半睜間,已將殿內風光盡數收入眼底。

數盞外罩琉璃的八角宮燈懸頂而垂,映的長殿如晝,燈火迷離,宛如仙境瑤池一般,只見殿裏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人來覆有人往,三四成群,好不歡愉繁盛。

像是一個宴會?常有喜心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一襲與此等繁華旖旎格格不入的補丁襖褂,心中驚詫更甚。

她曾聽寧霜咬牙切齒的說過,正是因為相爺太要臉面,惟恐天下人句句不離他那個傻女兒,恨不得與她撇清幹系,今日又怎麽會在宴請賓客的重要關頭召見這個傻小姐呢?

疑團重重。

“老夫正是借了我家大女兒的光,見這府中的紅梅開得甚好,特地尋了個由頭,邀請幾位皇子與各位大臣們前來煮酒賞花,一則為敘舊情,二來借此雪中瑞景祈福國家昌盛,吾皇萬歲。”常遠道站在白玉方磚鋪就的高臺之上,身穿一襲暗雲紋的墨藍錦袍,發束攢金玄冠,闊額方臉,眼精目肅,發絲半白卻精神飽滿,此時正含笑舉著手中彩瓷酒杯,話畢便一飲而盡。

席中穿金戴玉的眾人皆是世家顯貴,都樂得賣右相幾分面子,常遠道話音剛落,高高低低的喝彩聲便此起彼伏的不絕於耳。

眾人捧高了常遠道的虛榮面子,他握著酒盞滿面的紅光笑意,顯然十分滿意。

流水般的席上,只有一人格外與眾不同,吸人眼球,引得一眾名媛女眷們不住拋來緋紅的目光。在一片紅錦玉緞的奢華中,他似乎是隔絕於塵的翩翩謫仙,既不巴巴奉承,也不談笑風生,只恍若無人的坐在雕窗前的繡墩上。一襲如月華流瀉般的羽紗輕袍,襟袖處暗織團花金邊,外罩滾毛邊的銀鼠皮大氅,發如潑墨,松松垮垮的垂至腰間,只用一條綴珠穗的素色錦帶隨意系著,眉如弦月,柔中生剛,眸似水波,卻偏偏又隱晦平靜,面色虛白,唇瓣蒼涸,病態十足,顯然是久疾纏身之癥。他十指修如竹,正握著一盞碧色茶水,面色慵懶溫和且含著微涼的瀲灩冷色,若有所思的望著鏤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

常有喜一動不動的站在紛飛的大雪裏,不經意的一瞥,正與坐在窗口向外眺望的男子打了個照面。

一片華麗中,常有喜那一身破爛顯然成了一道與眾不同的風景線,毫無疑問,男子也發現了她的存在。

兩人片刻對視,男子並未因她的突然出現而露出半分的詫異神色,也並未因她的穿著打扮而面生厭惡,反而謙謙有禮,唇畔一彎,朝她輕輕一笑。

好漂亮的人!常有喜忍不住讚嘆,隨即也禮貌性的回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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